2016年10月15日 星期六

給貓下去敦北俱樂部工作日誌的,序










我是家裡第三代的台北移民。


第一代的是最大的姑姑,四十年前和在台電上班的姑丈拎著行李就上來了。一直住在永和,退休後才搬到了林口。

第二代是最小的姑姑和叔叔,二十幾年前在台北開始定居,謀生,做生意。看著他們的人生,如同看著一部台灣近代的經濟起飛與衰落史。

我在將近十年前上來定居,而且是用一種逃離的姿態來的。高雄,那些無能為力,多愁善感。然而想甩也甩不掉的,其實是一種不甘願平凡。所以為了心中的那些想像,我在台北開始靠著親人的接濟,幫助,以及後來新增的家人,完成了很多別人嘴巴裡覺得算是成功的事情。但我真的不這麼認為。也壓根沒想過,會這樣做著跌跌撞撞的生意來到了第七年。


我們家是公務人員家族。是世代藍領與白領階級的子弟。家人裡頭少數做著生意的,其實人生都不是那樣的順遂。


所以幾乎是全家人都反對我出來做生意的。就和當時覺得玩樂團碰樂器不是我們這種勉強小康的家庭可以搞得好的事情。

媽媽常常唸的是這樣的事情。爸爸因為說不好話就常會生氣,所以可能也選擇以不說了來面對。然後我自己選擇,或說,是被選擇,跳進了這個洞裡。開始了這些。而關於初衷與出發點,其實,只是想要當個不嘴砲的人。而所有的開始,是從高雄餐旅學院的一種妄想沒錯。藉由從1999年開始的樂團創作夢,一個叫做創意,以及創作,作品與影響力的念頭,就成了我跳脫書本上講行銷與企管框架的理由與動力。最後到了需要選擇謀生的人生路口。我想要靠食物與寫作來找到人生的存在感,我想要創作以及踏實的活著。我想要改變。就算那可能只能算是一種逃離的方式。


我在自願進去的山中伙房煮了整整一年的大鍋菜,那是我這輩子唯一也應該是最後一次,用生命去自學做中餐。然後我在退伍前夕寫了一封短訊給我後來的老闆,當時不可一世的創意人雜誌ppaper的創辦人Ive,想知道像我這樣一個南部人,既想搞懂食物與餐飲,又想靠寫作謀生,未來能真的有這種工作的想像可以實踐嗎?然後她真的回了信給我,讓我開始有了機會幫她的女生雜誌aangel撰稿。所以是她讓我確定我要來台北的。我就是要來實踐那些不甘願平凡的想像的。


我親自去遞過履歷給當時只有兩間店的鼎泰豐,我還記得當時信義店的店長大姊看過我的手指頭。然後我去了誠品餐飲上班,在很短的時間內把大家都不容易碰到的勃根地與波爾多酒大量吸收,也第一次給自己機會重新認識高級餐飲。然後我持續撰稿,凹過當時誠品的主廚幫我做三明治給ppaper拍照,也在中和落腳,靠著大姑的起家厝,一間黃昏菜市場旁的五樓公寓頂加,開始繼續自學烹飪與寫作。當時還在混師大,延續小時候樂團生活的氣氛,當時還不流行文青這個字,只知道有蘋果電腦才像個搞創意的人。直到某一天我寫了一個義式蔬菜湯,去了當時的鹹花生咖啡館拍照,我第一次遇見Ive本人,然後她問我,要不要去雜誌社上班。


就這樣我去了夢裡頭想到的地方。我永遠記得第一次參與編輯會議,雖然覺得摸不著頭緒,但那個當下的滋味,比站上春天吶喊晚上的舞台還要來的讓我感覺真實。多年過去,我還是好懷念那個曾經的二樓辦公室。我在那裡寫了後來我覺得我再寫也不出來的所有東西。而隨著無名小站的消失,還有我眼下這些年來發生的種種,那些東西就成了一種永恆的,只存在我記憶裡的懷念。那是很貧困的日子其實。但在我的記憶裡,我能感覺到呼吸。而一切失控的起點,是離開雜誌社之後開始追尋更踏實的活著這件事情。


我第一天早上進到那個大廚房的時候就在切巴西立碎的時候把左手的兩隻手指頭劃破了。我和黃以倫還沒那麼熟。廚房好多人,好多新加坡英語法語國台語。好大的工作量,跑動,好多奇奇怪怪的事情,走入式冰箱,冰淇淋機,推車,甜蝦,很多細細碎碎小小的蔬菜很多醬汁很多調味品。我知道我只想和最好的人上班所以當時聽到黃以倫缺人的時候我就決定要離開辦公室那個舒適圈。我和Ive告別的理由很簡短,我告訴她,我不能每天坐在辦公室領妳的薪水用妳的資源靠妳的啟發來一直寫著自己的東西,然後我沒說出口的是,我其實每天都在寫著自己沒有辦法投入熱情的文案和廣編。就這樣,我回到餐飲現場,或說,是我從來沒去過的廚房現場。很痛苦的工作經驗,但我想那段時間的那個地方,對很多人來說都是一個起點。快十年了,我還是能想起那些人事物的一些小小細節以及,我入這個行業其實不是為了高級餐飲而來的。然後我開始流浪了一陣子,為了謀生,為了留在台北,為了寫作,沒有其他想法。然後我在一棵老樹下停了下來,看了幾天,黑夜白天。我的晃蕩有了舒國治沒說到過的地方,我覺得很神秘,很小巧,很適合我們這種小人物說故事。就這樣。貓下去。徐州路。


貓下去咖啡館與窮小子酒吧是一開始被討論的名字。但因為不想要一直都很窮,所以當時的室友艾蜜莉就請她媽媽拿貓下去去卜杯。


聖杯。


但這個名字這麼多年過去其實一開始只是我們某晚坐在師大公園覺得紅館那爛地方空有好地點卻拿翹不好好幹所想出來的。好想把老闆貓下去。那晚有我後來的老婆費拉,還有我高餐到現在唯一還在聯絡的同學雪茄哥八九。英文名字倒是很有程度,我請教了我最後一個樂團的鼓手的老婆,英文程度極好的林妤庭幫我想的。就是要一種拍案叫絕,連老外也會覺得好笑的字。我想了marvelous,然後她把meow放了進去。就這樣。


Meowvelous Inc.

直到今年我才把這個名字註冊。


然而這中間的過程,是無法估計的人力投入與有許多不合理的工作內容生活模式以及人性的高度閃耀與燃燒以及扭曲而成的。是我不停覺得我已江郎才盡也無力再繼續多次念頭惡性循環之後的真正的產物。也直到今天的此時此刻我才能和那些多年過去誤解多過肯定的人與發生過的對話證明,我就是這樣不合理的幹事情的,然後只是想要為這樣的小人物背景做出一點他媽的不一樣的事情。


借錢,還錢,再借錢,再繼續。每天穿上雨鞋去市場,每天注射酒精,每天拉著一幫人在一間17坪大的小地方不停的靠鬼扯的自我感覺良好幹著活。每天都在小小的地方計較著小小的事情。每天都得面對人性的直接以及現實。工作,工作,再工作。恐懼,惡夢,誇張的嬉笑怒罵。直到今天。


我無時無刻都會想起那些支持我一起從零到有的年輕人。有人開了店,有人去了米凱樂當店長,有人在RAW的廚房當了領班,也有人繼續招搖撞騙,也有人還繼續痛恨著我。但這些年無法明說的諸多事情裡,在敦化北路完成施工之後我原本以為可以放下了的,但其實就像一部警世錄。就像是我常說的我已經十年沒有出過國也沒有真正在國外待過是一種命運般的。我又自己回去接手了廚房的運作,繼續和更大的現金流搏鬥,和更多問題混戰,和更多的人性善惡面對面。


我的家教是人要做好事。但開了餐館之後我成了壞人。很多年過去之後這是我唯一到現在還無法釋懷的。勞基法告訴我我是壞人,不管我有沒有錢,不管我是不是要先花幾百萬裝潢才請得起員工。然後員工覺得工時長薪水低是我把大家賺來的錢都花掉,就算全世界餐館都這樣上班但只有我最壞。而這麼多年好像只有我的買菜車知道我們倆其實最奢持的就是為彼此添新裝換機油和花光身上僅有的一些現金買到一些短暫的快慰,在那些宿醉與必須工作的無數個日子。我七年來沒有休過長假。回家待最長的時間是奶奶過世的那陣子。我唯一的休息應該是每天能去長跑的時間。我要和那些人說的是,我不在現場不代表我不在工作,我不和你站在一起不代表我沒有為你們想,我不是個全心待在廚房現場工作的人,但我幾乎是無時無刻都在想著現場還可以再多一點什麼有趣酷炫的。我不迷戀工藝,但我著迷點子。然後我可以不停的說抱歉,對每個人。但真正要給那些所有參與過的人的東西在敦化北已經扎扎實實的落地了。可惜的是那裡頭的一切現在都不在了。


之所以我痛恨那些拿既有資源來和我談條件的人,明白一點來說就是那些滿嘴說的像是香檳色衛星的青年志向餐飲大夢的台北二代。我們活在那些怕餓死怕跑路怕不能抬頭挺說面對所有人的生活中,我身上從來沒有出現過那麼多的錢但我每開一次業就要花上我爸媽姑姑都會做惡夢的龐大金額。然後最後,我的初衷都是想要做一個踏實的餐飲人,我願意為了這個初衷不停的動腦袋以及實踐,甚至冒險。不管是寫作,企劃,或是操盤。


最後,我從來就沒有任何一天的主廚夢,如果沒有開了貓下去,我不可能進出廚房多次。我喜愛烹飪所以我去認識烹飪,如果可以我會為我愛的人每天烹飪。我當然願意在廚房工作,也曾經做了許久,但機會成本與現在的時間可能已經不予許我這樣做。我熱愛餐飲現場的服務,然而我多年的職業傷害比起他人來說,是重的多。如果有人能明白。


這是我不得不先寫下來的第一篇工作日誌,是個序,扎扎實實的,一路從下港到台北從徐州到敦化北。
未來,這個的部落格會慢慢走向為了真的工作日誌而設定。包含一些小事。一些食物。一些酒精。一些人。藉由文字與照片。真正的網站也已經開始製作,想要的是可以產生更多不同效果的呈現。


最後我要說的是,眼下我們仍然需要許多工作夥伴,包含可以上線工作的各種廚師,專職服務食物與酒的侍應團隊,請先閱讀這篇文章:


線上履歷表持續開放,如果你願意填寫,讓我們可以找到你:




感謝你總是可以閱讀這麼多。
我是陳陸寬,貓下去這間小公司無法辭職的長青樹老屁股,
是多年來毀譽參半多年但工作時數也重來沒有少過誰的絕對爐主。


2016年的秋天,我與新的團隊們在敦化北路開始了不一樣的冒險。

如果可以,我會持續記錄下這些。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